火桶的故事

　11月11日的大减价，豆瓣就鸟兽绝迹了。师娘说：文艺青年到底是穷啊！便宜个块儿八毛的人就跑光了，平常没事的时候在豆瓣上谈空说有的。一听到淘宝大减价，象蝇子见了血一样，鞋都跑掉了！

　　11月11日的大减价，豆瓣就鸟兽绝迹了。师娘说：“文艺青年到底是穷啊！便宜个块儿八毛的人就跑光了，平常没事的时候在豆瓣上谈空说有的。一听到淘宝大减价，象蝇子见了血一样，鞋都跑掉了！”我问她你不早就盘算着买一只过冬的火桶，现在还不赶紧上网看看？她撇撇嘴说：“那我也去淘淘，《世说新语》阮步兵晒大裤衩子。这叫什么？未能免俗！”我说：“别拽文了，再拽好东西就被别人淘光了。你看看可有那种能站人的火桶，回头帮我也买一个，冬天我就站在里面不出来了。”她说：“我查了，有坐的那种。还带个小桌子，你可以坐在里面看看书、写写小楷字什么的。”我说有这等稀罕物儿，回头你搜到了喊我去看看。

过了大约半个小时，屋里开始大呼小叫起来。跟阿基米德发现浮力定律一样。我放下笔跑进去问：“是不是找到了？”她说：“太君，火桶大大的有！”我一看不仅有能坐在里面的火桶，还有带躺椅半躺在里面的火桶。她问我：“太君！你看要哪种火桶。不行我们买两只站桶，放在客厅里。一人站一只，你看这只前面还带个半园形的搁板，上面可能放些瓜子、杏仁干之类。冬天猫在里面，参禅说道岂不美哉！”我问她这东西是烧炭的，还是烧电的？她说当然是烧电的。烧炭的万万不能用，你没看香港一到股市、楼市大跌，经济指数下跌的时候炭就好卖起来。你以为人家买回家打边炉呀？如果我俩买炭来烧，万一煤气中毒你当是玩的？我说我个人比较中意烧炭的，烧炭的比较有诗意。你没看唐诗上写“绿蚁新醅酒，红泥小火炉。晚来天欲雪，能饮一杯无？”

　　“诗意你个头！”她一边游览着网页，一边感叹长江以南原住民的过冬奇技淫巧。她说：“这第一个发明火桶的人真是个天才，创造了一个春意融融的小天地。然后或趴在里面，或站在里面。如同乌龟带着一只壳一样，活动少思虑就少。思虑少则省心省力，怪不得过去山里有那百岁人瑞呢！这应当成为今后一个流行的生活方式。”

　　我说，这实在被冻惨了不得已出此下策！我小时候就用过这种东西，没觉得这玩意儿有什么伟大的。你看看网上卖这种东西的大部分是长江以南的山区，当地多木柴。山里面又阴湿，冬天不搞个火桶站站，实在是打熬不住。我记得有一年下大雪，我到九华山去。俗话说“霜前冷，雪后寒”，我去的时候刚下过一场大雪，山下房子的屋檐下面都挂着几尺长的冰溜子。偶尔在路上遇见个人，都是把手袖在袖笼里急急而过。家里的养的狗打死也不出来，伏在门口唁唁的叫着。团一团雪劈头给它一下，马上老实了叫也不叫了，抖一抖身上雪转身跑回屋里去了。我在一家民居里住下，说好五块钱一晚。老板就站在火桶里做生意。他从桶里露出个半截身子跟我说话：“我们这里不包伙食。吃饭到街上去！这几天天冷，你要吃饭的话，早点去。去晚了怕吃不到饭，肚子没点食，这晚上可不好过。”他们家堂屋里有三个火桶，老板站一个，老婆跟女儿各站了一个，平地上象长了三个笋子一样。桌子上放着一台电视机，一家人正在看什么歌舞晚会。他老婆胳膊上挎了个篮子，篮子里面装着盘好毛线球。她一边打毛衣一边看电视，家里养的猫就目不转睛的看着毛线球滚来滚去。

　　我在街上吃了一个很辣的牛肉火锅。吃得涕泗横流的。趁着身上还有点热乎劲就往回走。走到半路上身上的热量就被寒风刮走了。寒风中有两个和尚戴着观音帽正在打桌球，有一个把帽子往下推推，另一个袖着手在旁边看。正着打反着打，都不顺手。和尚就斜坐到桌子上开了一杆子。有一只鸟站在附近的树上歪着头看，觉得他们打得挺无聊的。就一振翅飞起来，落下的雪落到人脖子，格外的提神醒脑。我想起老板说的话，就连走带滑往旅店去。屋里跟屋外一样冷，三个“笋子”还是戳在堂屋里。我一边在门外跺着脚的上的雪，一边说冷死了！老板有热水吗？他朝我呶呶嘴，壁角有水瓶。他说：“今天冷，你拎两只上去吧。”我拎了两瓶水上去，立刻倒了一杯捂捂手。床上倒是有两床被子，看看还是冷。古代人形容词用得很精准，说衣衾如铁，这种被子盖在身上怕是比铁还冷。我又摸着板壁下来想问老板要一只汤婆子。他从桶里艰难的爬了出来，我等他一爬出来就立刻坐到木桶里面。我说：“我先坐一会，等你来再让给你。”他回头看看说：“你先坐着吧！我去找。”我跟坐在前面的火桶里老板的女儿搭讪说：“这化雪真冷哦！你们放寒假了吧。”她回过头看我一眼说：“早放了！站在地上脚冻得狗咬的一样。你可吃瓜子？说完递过一把瓜子，我们就开始吃瓜子。老板娘一边打毛衣，一边问我从那来的，准备住几天。这时我感到冻僵的腿开始血脉流转了，一股阳气从两腿之问升起。不由得叹了一口气，火桶真是个好东西！

　　她们问我：“你以前坐过？”我说小的时候用过，这有多少年都没有用过了。我跟她们描述我们老家的火桶是什么样子，桶下面放着瓦盆。里面放着从炉膛里掏出来的草木灰，冬天把孩子抱起来往里面一戳。大人忙别的事情去，小孩子就站在桶里面那也去了不，只能看着别的小孩在外面玩。都穿得园滚滚的，摔到了爬也爬不起来，就象只甲虫一样仰天躺着，短短的四脚划来划去的乱叫。要等到人来重新把他放正，又跑去打冰，抽陀镙什么的。我说没有你们这边做的科学，你们这边做的人可以坐在里面。桶面上还能放东西，我们老家那种人站在里面，两只手还要垂在外面。这种火桶小孩子一大就站不住了。我有一次不老实把这只火桶带翻了，衣服又穿得厚。就被卡在火桶里，在地上连人带桶的翻滚着。桶底还冒着青烟，象扔出去的一个爆破筒一样。我正说得口滑，老板站在桶外面说：“热水都给你灌好了。趁热赶紧塞被窝里吧！”他是想夺回自己的宝座，我只好又钻出来。拎着汤婆子往小阁楼上走。半路上听到堂屋一阵笑声。

　　睡到夜里，我听到外面挂在屋角的冰坠子被风吹下来。落在地上，象摔碎玻璃一样。我用脚去触那个汤婆子早就不热了，憋着一泡尿也不敢下床去尿。鼓励自己去睡，带尿数羊————后来也睡着了。睡了大约三四个小时，听到隔壁的和尚上堂了。慢慢开始打鼓，我觉得和尚庙有点象军营。吃饭、睡觉，做功课都有个仪注。鼓越打越急，我终于憋不住了，似乎这样打下去的，我的膀胱就会爆炸了。我光着腿从楼下跑到楼下厕所里尿尿。这时鼓停了。天地俱静，我觉得再不赶紧尿完，我就会被冻死掉了。堂屋里三只火桶还在，黑乎乎的象个法物一样矗立在那里。我回来的时候，看到有一只还有点余温，又钻进去暖和了一会。这时我很紧张，万一店主夜里起来，看到我一个人坐在这个木桶里，说不定会惊叫起来。堂屋的桌子上有架自鸣钟滴答滴答地走着，从另外一只木桶里钻出一个园园的脑袋，三角形的耳朵。原来是猫哦！你也怕冷。我暖和了一会，想想梁园虽好，不是久恋家园。火桶里木炭慢慢烧尽了，我还得钻我的铁被子去。因为对火桶有这么深刻的感情，所以我觉得11月11日什么都可以不买，火桶必须要采办一只。以后家里有贵客来了，就请君入桶！听说有个朋友要从上海来，我们得补办一个仪式。在木桶上撞碎一只香槟，然后请她也坐坐，体验一趟温暖的冬天之旅。

　　高军，又名风行水上，擅写故事，文风酷似汪曾祺。曾出版《世间的盐》和《橄榄成渣》，现为凤凰FM电台节目《世间的盐》主持人。

文章来源： 凤凰FM 中国青年网